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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悔初心作绿叶
2023-04-10 15:47:00

本文发表于《“作嫁衣者”说——中国社科院学术期刊编辑心声》,崔建民主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1月

无悔初心作绿叶

宋志刚

  作为一名老编辑,我将保持初心,做好当资深“绿叶”的思想准备,继续为衬托我国经济科研工作者的“智力之花”贡献自己的力量。

  一、误打误撞成了编辑

  由于所学专业的原因,我在成为一名经济学期刊编辑以前,在充满了各种化学试剂味道的实验室工作了近十年。先前供职的单位,与轮胎的研发有很大关联,大部分橡胶制品,要经过硫化工艺,才能变得有弹性。这决定了从事这一领域的化学分析工作,必定要经常在以硫化氢这种以臭鸡蛋味道为主要成分的气体“熏陶”下工作。后来的工作变动,与其说是我有多热爱经济学,不如说我有多想逃离这种味道。这间接促成了我从一名工程师转变为一名经济学期刊的编辑。

  大学期间,我看到文科生们整天优哉游哉地在球场上打球,显得很自在的样子,而自己总有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实验,心里不免有一些羡慕。所以在我决定考研的时候,坚定地放弃了以前的专业,转向了经济学。1999年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的一位外地同学对北京不熟悉,我就陪他来到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咨询有关博士报考事宜。在同学向人事处的有关同志咨询博士招生事宜的时候,我偶然得知《世界经济》编辑部正在招聘编辑。由于我以前从事过与文字编辑相关的国家标准制定工作,对编辑工作不仅熟悉,而且也有点喜欢。所以呢,“无心插柳柳成荫”地把自己工作解决了,一个“转身”变成了一名编辑。

  二、找对了工作,理解错了工作对象

  刚进编辑部工作的时候,自己的小家也刚刚组成。当时,我与爱人一起在郊区租房住。中国社科院很多研究所不是每天都坐班,这对于当时住在郊区、工作单位在市中心的我,有一种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的美。省去了每天奔波之苦,做着自己喜欢的文字“修理”工作,一度相信了天上真有掉馅饼的事情。2000年前后,对出版业来说,正是电子排版大规模地替代传统排版业务的时候。因来编辑部之前,接触过化工期刊的编辑工作,在技能修为上,属于能使用北大方正排版软件排出化学反应方程式和苯环的那种。所以,刚到经济学期刊做编辑,在新技术使用方面,多少有点小骄傲。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来自工作的考验还没有开始。

  第一个没想到的是,与以前做一本与具体工业相关的刊物相比,社科院平台对出版物思想性的要求太高了。在这一平台发表的论文,有影响到国家决策制定的可能,其重要性,远非先前接触的刊物可比。新平台对编辑的要求,不是有多么酷炫的排版技术,而是有在众多有关经济学研究的来稿中,甄别、挑选出高水平论文的能力。

  第二个没想到的是,我的主要工作对象是人不是文字。我进入编辑部的时间,恰巧是《世界经济》编辑部开始在经济学学术期刊中试行匿名审稿制的时期。同行双向盲审制度在自然科学领域的刊物中,运行已久,但在当时的经济学研究领域,还是一个新生事物。刚到编辑部时,有老编辑对我说,有的作者,对自己的学术观点具有强烈的捍卫意识,对自己论文的文字表达十分自信,甚至有时会讲,不要改动一个字,编辑部要改,他就撤稿。在当时这样一个学术氛围中,推行一个还不被大家熟悉、接受的匿名审稿制度,其难度可想而知。

  一篇论文送给同领域的两位审稿人,如果作者接到两份相对负面的评价,第一反应可能是,什么意思?你们编辑部不想用就不用,直接告诉我好了,没必要费这么大事儿,去找两个人提出这么多意见来拒稿吧?你们这是想羞辱我吗?一些作者甚至从此再也不向编辑部投稿。

  第三个没想到的是,更大的压力来自编辑部所属单位。院属各学术期刊编辑部,基本上归口于各专业研究所,这些研究所,基本上是国内社会科学同领域的学术研究重镇,集中了大批国内的优秀学者。这些研究所,在实行匿名审稿制度以前,也基本上是各所办刊物的主要稿源地之一。随着匿名审稿制度的不断推进与完善,作者与审稿人的地域来源与行业来源,越来越广泛。相对自然科学,人文社科领域的学术观点之争,是一个常态化的现象。在这一背景下,任何一篇送外审的论文,都存在被拒稿的可能。试想,一位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出于对本所刊物的信任,把体现了自己“汗水”的倾心力作投到编辑部,结果,论文送外审没有通过。当你再见到这位同事时,心里是否会有一丝愧疚、空气中是否会多了一丝尴尬?进一步设想一下,在你评职称的时候,这位同事正坐在评委的位子上看着你颔首微笑……

  即使不去考虑这些人之常情对一个编辑正常开展工作的困扰,单是为每一篇论文找到一位合适的审稿人,就是一件很让人头大的事。

  在经济圈里有一个比较流行的词,叫经济学帝国主义。说的是,现在的经济学研究,“手”伸得很长,经常跨界到其他研究领域,比如劳动收入与税收、体育运动、人口与医疗保险、就业与增长、贸易与投资、基础设施与环境治理……,几乎在各领域都可见经济学研究者的身影。为了追求创新,学者们的研究对象更是五花八门:明星偷税事件与税收征管、高铁建设与传染病流行、多孩政策与房价……为每一篇投来的稿件,精确地匹配两位研究领域完全吻合的审稿人,对编辑部来讲,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编辑们面对的作者与审稿人,又是一个个来自不同家庭、成长环境的个体,他们是一个受教育背景相差较大的群体。每个人的脾气秉性、说话方式都有各自的模式与特点。一些人性格外向,说话直来直去,追求人际交流的简洁高效;一些人心思缜密,表达婉转,以看破不说破,始终保持人际交往空间的弹性为行为准则;一些人是刚从学校里走出的博士,正处于结婚生子、贷款买房、开始各种课题申请、争做斜杠青年的人生关键时期;一些人是小孩子上了大学或离开家庭开始独立生活,自己开始了向人生第二学术高峰冲刺的阶段;一些人多次投稿不中,想不明白个中原因,开始对科研、对制度以及对生活产生了怀疑;一些人在各大名刊屡投屡中,深谙论文发表之道,意气风发,大有指点江山之意……凡此种种、各式人等,在编辑所面对的群体中,形成了各种不同的组合,匹配出来的审读效果,经常会有各种出人意料的结果。

  所以,现在对一个编辑的考验,除了要有必要的文字修养以外,为了能顺利地开展工作,还必须要保持一颗为平台服务的心,同时做好与不同作者、审稿人组合打交道的思想准备。在期刊选稿以外审为主要手段的背景下,最考验一个编辑部水平的是,编辑们对本领域学者们各种学术生态的熟悉程度,稍不留意,就会把一位天津作者的论文,送给了他在广州工作的师兄手中审阅,可能会对最终的审稿效果产生影响。

  经济学经过百多年的发展,在中国已经成为一门显学,在这一领域集中了中国相当大一部分的精英人才。而这些学界精英,一般会选择在高水平的期刊发表他们的学术观点。得益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这一平台,院属各期刊基本处于各领域“头部”期刊“方阵”。编辑们因工作之需,要经常与本领域的优秀作者群体打交道。学者们的学术修为及为人处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作为编辑的我。在过去的这些年中,我观察到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有了进步,自己看问题的角度与日常的思考方式,有很多受益于与这些学者的交往。从这方面讲,我很坦然地面对当初自己选择来编辑部的这一“偶然决定”,并在这长达二十多年的工作中,受益于此,享受着它带给我的快乐。

  三、这绿叶做得也太到位了

  中国社会科学院,只从名字上就可以判断,这个单位自带科研属性。所以,很容易理解科研工作是中国社科院的重中之重,编辑在中国社科院天然地被定义为科研辅助岗,是科研花园中的绿叶,这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单位重视一件事情的背后,往往是各种资源的投入。与所有的科研单位一样,排在各种资源配置之首的就是职称。社科院是一个人才高度集中的地方,即使长期在一线从事科研工作的人员,在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评职称时,也不一定能争取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编辑工作是一个十足的“时间杀手”。读者在流畅地阅读一篇论文时,可能不会想到一名编辑在编辑这篇论文时,为了能使一张表格与相关的文字说明尽量排在一页,曾经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调行距、调字距、删文字、重新表述等。而且,有时一些“粗心”的作者,会无心地给当值编辑顺手挖几个“小坑”。作为编辑,相对作者是外行,及时发现这样小的“专业错误”,并不太容易:表中的数字是“标准差”还是“标准误”?一篇文献的年份是1982还是1983?开发区的企业年龄取了对数以后的值是7.604,编辑能否发现这个企业从唐朝开始就一直在做出口贸易!凡此种种,从怀疑到落实,都要有时间上的付出,而你在与作者落实时,他可能只是简单的一句:哈哈,笔误了。

  如果要把每篇文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细,注定会有大量的时间投入,大块儿的时间被很多琐碎的小事儿分割。在国内,每一学科领域都人才济济,多多少少都有些“内卷”,要想在同行中凭学术胜出,首先要有足够的时间投入。在一名编辑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时候,他的同学、同期或在他之后进所的同事,凭借在某一领域的深耕,已经著述颇丰。而编辑们在评职称时,如果只讲自己编发了多少稿件,总是有点那么理不直、气不壮。中国社科院期刊编辑工作量都十分饱满,所以,在评职称时,大家在工作量上都十分优秀,不存在问题。而在六七名合格人员竞聘两个职称资格时,看编辑字数还是看发表论文数?科研单位重视科研的倾向,就会在职称委员会的投票中表露无遗。

  现在回想刚刚入职编辑时,出版界还没有现在这么多花样百出的各种排行榜,各编辑部的同人,都在安安静静地做好本职工作。院里的学术期刊也凭借中国社会科学院这一学术高地,在与作者的交往沟通中,处于“优势”地位。但同一时期,学术期刊要与主办单位脱钩的观点、“企业化”及“自负盈亏”的概念,也在业界悄悄地流传。到编辑部的第一天起,我就把自己定位于一个高质量出版平台的服务人员,要为自己的作者及读者服好务,要维护好自己服务期刊的作者及读者群。所以,我第一次在编辑部接听电话时,说的是:“您好!《世界经济》编辑部。”这让很多听惯了接电话首问“喂,找谁?”的人,多少感觉有些异样。

  正是对“服务作者,服务读者”这一初心的坚持,让我在具体的工作中,可以更乐观积极地去面对一些工作中出现的困难。随着刊物在读者及学者中好誉度的不断上升,更是证明了自己与同事们的办刊指导思想没有问题,我们抓住了历史机遇,做对了一件事,做好了一本刊物。随着后来各种榜单的出台,我们的期刊排名逐年提升,这也给我们带来了强烈的正反馈:在科研单位做绿叶,挺好!

  四、叶绿衬得花红

  如今,匿名审稿制度已经是各学术期刊普遍采用的论文甄别机制。我们编辑部在享受到先发优势的同时,也时时感受到做“头部”刊物的那种逆水行舟般的竞争压力。国家加大了对处于“第一方阵”的社科学术期刊的支持力度,让编辑们不用再为如何平衡一边选编论文,一边找出刊经费而牵扯精力,极大地减轻了编辑们的办刊压力。在习近平总书记发出“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这一号召之后,中文学术期刊在学者眼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作为一个老编辑,还从未有过这样一个简单而明确的任务:一个编辑,只需要选编好文章,为中国的经济建设打好理论基础。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如何保持一国的经济增长,几乎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经济学者们,不需要像革命先烈那样为了祖国明天的繁荣抛头颅、洒热血、牺牲生命,而只需要多调研、多流汗,发挥自身专业特长,解决祖国经济建设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为经济增长贡献优质科研成果,在科研的“百花园”里,贡献自己的“色彩”。作为一名老编辑,我也将保持初心,做好当资深“绿叶”的思想准备,继续为衬托我国经济科研工作者的“智力之花”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