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月报》2015年7月号/第14期

　　讨论经济增长要有全球视野，也要有历史观念。而谈到历史观念，至少有两个特征，一是关心过去，二是长期性。经济周期有其规律性。

什么影响了经济周期

张宇燕/文

　　谈论经济增长时，总要说到经济周期，周期这种现象的描述有其规律性。

　　在我看来，影响经济增长周期的第一个因素也是长期因素还是人口，人口是我们关心经济的第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最近世界人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中国已经进入了老龄化，60岁人口占了总人口的15％，联合国的定义是超过10％就算老龄化社会了。日本65岁的人口占到了25％，在日本任何一家商店里，老年人用的尿布销售量要远远超过婴儿，这说明老龄化程度已经非常高了。美国50岁以上的人口占到了总人口的l／3，每天有l万人加入领取退休金的队伍。俄罗斯的情况更是这样，有人讲到俄罗斯人口时说，2000万男性适龄人口里面，有100万人服役，100万人服刑，500万人失业，400万人酗酒，100万人受毒品困扰，因此未来的发展是个大问题。

　　所以，看人口就可以看出整个经济增长，人口的教育水平、人力资本的积累等，这是我们关注长期增长的第一个因素。之所以要特别强调老龄化，是因为老龄化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社会保障、储蓄、消费等都受到了影响。

　　第二个因素是技术进步。技术进步直接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相关，但是全球的劳动生产率增长速度非常不乐观。1999—2006年，全世界的劳动生产率增长都是2．6％，但是去年仅仅增长了2．1％。如果再看更精确的描述，衡量劳动生产率技术进步的全要素增长率(TFP)，过去几年几乎都是零增长。美国被认为是最具创新的国家，2014年的全要素增长率是-0.2％，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事。

　　展望未来，一方面应该看到创新天天在发生，另一方面也要看到重大的创新现在还没有。人们常常说到的几项重大创新，比如3D打印，从本质上讲，3D打印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是背道而驰的，因为劳动生产率要想提高，需要大规模生产，而3D打印是个性化生产。再比如大数据，怎么给经济增长带来新的机会?还有医药医疗，已经撞到了一个看不清的墙，插着管子维持二三十年有什么意义呢?得了老年痴呆症可以活很长时间，但是，解决不了精神上的问题，而且耗费越来越大，哈佛大学前段时间的报告称，世界每年消费了几万亿财富用于维持这些人的生活。我们看看整个科技界的发展，没有一个大的技术突破真正能够对经济增长产生全面影响。

　　第三个因素是生产要素的流动。没有技术进步也可以导致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大家知道，比较利益就是分工和交换，同样也可以导致生产力提高。但是我们来看看全球的贸易投资增长前景，1948年到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机之前，全球贸易增长是经济增长的1．5倍，贸易的增速是快于经济的。第一次石油危机到1990年这一段时间，贸易的增长率和经济增长是相同的。真正的变化是1990年代初到2007年这17年间，全球贸易的增长是经济增长的2—3倍，导致了整个经济的繁荣。为什么会有贸易的高速增长呢?因为冷战结束以后，世界第一次进入了一体化市场，特别是中国加入WTO，全球贸易的分工链、价值链在这个时期确立起来了。接下来要想再发生过去十几年的那种变化不可能了，因此，通过要素流动寻求经济增长的空间不是很大。

　　第四个因素是国际规则与国际制度。人口、技术、产品、服务的流动都受制于全球的规则和制度。大家对WT()的看法都是比较消极的，现在的全球贸易体系在碎片化，出现了TTP、TTIP等各种地区贸易谈判，而全球谈判进展很慢。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各个国家更关注自身的利益，搞一些排他性的贸易安排。在一个机会越来越收缩的世界里，大家想的更多的是维持自身的利益。美国国会已经通过了针对中国的贸易促进授权法案(TPA，即所谓快速通关程序，只要行政部门满足TPA所列条件，美国政府与贸易谈判国达成协议后，协定送交国会时，国会只能对整个协定表决同意或反对，而不能修改条文或逐条审议)。很多国家已经把国际规则的确立当作打压竞争对手的手段。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制度非中性。我们说的国际制度、国际规则其实对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人意味着不同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讲，国家间的竞争取决于实力，也取决于规则，因为没有规则，实力都是虚的。

　　举个例子，百米跑谁能比博尔特快呢?不可能，因为他是天才。但是他跑得快是在现行的规则之下，如果我们稍稍改变一下规则，要求跑50米就停下来解两道数学题，答对了再跑，我想中国比博尔特跑得快的人有很多。这个极端的例子说明，在当今世界，规则决定胜负。这也是这么多国家在规则的讨论上如此激烈的原因，因为大家都想用规则来维护、拓展自己的利益。这是我们面对未来全球经济发展必须关注的现象。

　　此外，还有一点，讨论全球经济的时候，不能忽视各国国内政治对国际经济、国家经济的影响。杰弗里?萨克斯在讲到美国时说，美国的对外经济关系受制于美国权力走廊里的四个主体，它们把控着美国的经济政策和经济命脉，这四个主体是：军工综合体、制药业综合体、石油综合体、华尔街与华盛顿综合体。也就是说，影响美国政策的大V有7000人，议员、州长、将军，要关注这些人的想法。

　　立足中国展望世界经济，同样不能漏掉了各国国内政治。比如说中国创立亚投行，美国一直反对。美国政府没法答应，因为即使奥巴马政府答应了，国会不给钱，那就更难看，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答应。这个例子说明的就是国内政治对经济的影响。

　　总的来说，思考全球经济长期增长要关注这么几点，人口、技术、生产要素全球流动、国际治理和国内的政治环境。最后，与此相关的一点是统计。我们的统计指标，原来一直都是GDP增长，说来说去，经济周期的核心就是一个增长率。而说到长期增长，我越来越觉得增长率的指标本身有问题。按照增长率来说，我们今天用的手机，比如说2000多块，但是，今天的2000多块钱买的手机和5年前2000多块钱买的手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但是在GDP统计上，它们是一样的，这样公平吗?GDP的统计是按照卖了多少钱来算的，但实际上我们的生活品质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所以，一套新的、更能反映人类生活质量提升的世界经济统计指标，将是非常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