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科院世经政所IGI（国际问题研究）系列讨论稿，2013年12月23日 

把脉“中国综合症”

苏庆义

           2013年10月，《美国经济评论》（American Economic Review）发表了题为“中国综合症：进口竞争对美国地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以下简称《中国综合症》）的论文。该论文的三位作者分别是麻省理工学院经济系的大卫 H. 奥特尔（David H. Autor）、西班牙货币与金融研究中心的大卫•多恩（David Dorn）和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国际关系与太平洋研究学院的戈登 H. 汉森（Gordon H. Hanson）。“中国综合症”的概念源自1979年美国的一部电影“中国综合症”（The China Syndrome）。其中有一句台词：“如果核反应堆的冷却水烧干，会把地球烧穿，而美国的地球另一面是中国”。这个故事并不是想说明加州核电站故障是由中国引起的，而是指美国核电站事故将会对中国产生影响。这篇论文的意思正好相反，是指中国经济崛起会对美国经济产生负面影响。

           一、《中国综合症》的主要观点及影响

           该论文侧重研究了“中国综合症”的一个方面，即快速增长的中国出口（贸易顺差）对美国各地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该研究称，中国出口增加了美国地方相应制造业产业的失业，降低了劳动参与率和工资，美国制造业就业的总损失中有25%是由中国出口造成的，政府在失业、残疾、退休和医疗等方面的转移支付也相应快速增加。显然，该论文把矛头直接指向中国出口（顺差），认为中国出口对美国就业市场带来了不利影响。

           该论文引起了美国各界的反响。美国诺奖得主克鲁格曼曾在其专栏中推荐过该文，有美国议员依据该文批评中国贸易顺差、并敦促人民币升值，《华尔街日报》还专门报道了该文。现在，该论文正式发表于美国主流经济学期刊，其负面影响还将进一步扩散。

           二、《中国综合症》存在三大缺陷

           《中国综合症》具有明显的价值取向，但鉴于该文发表在学术期刊上，我们还是从学术的角度对其科学性和严谨性进行分析。

           第一，该文仅考虑了中国贸易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而未考虑中国贸易对美国资本要素的影响。在该文的理论模型和计量研究中，均假设只有劳动这一种生产要素。虽然在国际贸易研究中，这是比较常见的假设，但是由于该文的研究属于贸易福利研究的范畴，作者只选择研究自己关注的劳动力市场，则未免过于片面。在国际贸易领域，无论是理论还是经验研究，尤其是要素禀赋理论，都承认虽然国际贸易活动整体上会带来福利，但是对于不同的要素所有者，则会有利有弊。对于中美贸易而言，中国生产并出口劳动密集型产品，美国的劳动者因而受到较大的不利影响。但是，美国的资本所有者却从中获利，因为中国从美国进口了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品。而且，美国资本所有者也从对中国的直接投资中获益。然而，该文却只讲其一，未讲其二，显然不够全面。况且，美国劳动者作为消费者，也享受到了中国廉价的消费品，会抵消一部分其作为生产要素受到的不利影响。作者只是选择单独研究中国贸易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充分表现了其价值取向和立场。

           第二，如果考虑全球价值链分工情况，作者显然夸大了中国对美国贸易顺差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在全球价值链时代，一种产品往往被分解成若干生产环节，在不同国家进行生产。中国从其他国家进口中间品，专注于最终产品组装环节，并将最终品出口到美国。直观上看，中国对美国存在巨额贸易顺差。但是，如果考虑全球价值链，仅考虑中国出口美国产品中蕴含的国内增加值，中国对美贸易顺差将会显著降低。由于该文主要针对中国对美贸易顺差对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显然不考虑全球价值链将会高估中国贸易顺差的影响。

           第三，无论美国劳动力市场如何受到短期冲击，美国通过与中国的贸易提高了自身的整体福利。《中国综合症》构建理论模型的主要逻辑是中国由于市场化改革和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提高了自身的生产率，从而促进了生产和出口。但是，同样研究中国生产率提高通过贸易对美国福利影响的论文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2011年2月，美国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的两位经济学家谢长泰（Chang-Tai Hsieh）和拉尔夫•奥萨（Ralph Ossa）在国民经济研究局（NBER）发表的工作论文对此做了研究。研究结果表明，美国从中国生产率提高中获得了福利提升，绝大部分国家都从中国生产率提高中获得了收益。当然，整个世界福利也因此而提升。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密歇根大学的两位经济学家朱利安•乔凡尼（Julian di Giovanni）和安德烈 A. 列夫钦科（Andrei A. Levchenko）的研究也得出了中国技术进步有利于世界福利提升的结论。而且，即便是中国提高了具有比较劣势产品的技术水平，世界大多数国家也会受益。该研究的主要结论是，中美贸易提升了美国的福利。事实上，《中国综合症》的作者也不得不承认，中美贸易有利于提升美国福利，他们只是指出了中国出口对美国冲击带来的短期不利之处。

           三、美国制造业失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伴随着美国的贸易逆差，其制造业产业的失业增加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这果真是由其贸易逆差引起的吗？美国明尼阿波利斯联邦储备银行（Federal Reserve Bank of Minneapolis）2013年8月的一份研究报告可以为我们提供部分答案。该报告由明尼苏达大学的蒂莫西 J. 基欧（Timothy J. Kehoe）、纽约大学的金 J. 鲁尔（Kim J. Ruhl）和多伦多大学的约瑟夫 B. 斯坦伯格（Joseph B. Steinberg）合作撰写。该报告通过建立动态一般均衡模型进行分析，发现美国对所有国家的贸易逆差仅贡献了美国制造业失业的16.3%（中美贸易逆差的贡献度应该更低），明显低于《中国综合症》研究得出的25%。该报告同时发现，美国制造业失业的最主要原因是制造业的生产率相对服务业提高更快（该原因对失业的贡献度超过80%）。因此，美国制造业失业的真正原因在于自身，而不是对其他国家的贸易逆差。

           四、小结

           综上所述，《中国综合症》采用一个容易产生歧义的题目，而且公开发表在有国际影响力的学术刊物上，产生了很大的负面社会影响。但是，论文研究的角度过于片面，仅仅考虑了中国出口对美国劳动力市场带来的不利影响，没有考察中国出口对美国整体福利提升的有益之处，其科学性和严谨性大打了折扣。与此同时，其他美国学者的研究则指出，美国制造业失业的最主要原因是其制造业生产率相对服务业提高得更快，贸易逆差的贡献并不多。